琉璃琉璃心

模拟人生

星期一

 

嘟!新邮件。

 

“呵呵,果然又来了!”放下作业,鼠标移动到收信,木质底纹的信笺上清晰地展开七位数字,最后蓝色的是13,“又对了,近十期蓝球都是对的。少则中五元,多则一二等奖。”

 

乔玲揽住我的肩头,将她半身的重量挂在我的脖子上,“你怎么不买一注,这玩意玩好了比写作挣钱。”

 

“买了又不中。”我即兴奋又抱怨,你怎知我没买过两元钱的希望,一栋楼啊!

 

“元月加奖!”玲拍拍我,“走啦,十放开播了。”

 

玲拍合笔记本,我斜瞄了一眼,她玩的小人怀中刚刚接到一个宝宝,而那位母亲我以前见过,长得满像齐秦的。

 

电视机的游走字幕滚过一行小字,歌手姚贝娜病逝,愿她一路走好!

 

“人生真短暂,说不准哪一天就睡过去了。”玲咬爆米花如同恶鬼啃骨头一样的声音,那一粒粒气炸肺的玉米回咒着她。

 

“睡过去了是欣慰,好过每天一睁眼就欠银行300块房贷,睁着眼睛就是负资产。”

 

“婚介给你来电话了吗?”玲看我拿起手机翻找微信,堵气般皱眉,“小资还不是用着果六,我也想早点上班然后有机会贷款买房,就算一辈子守空房子荣辱与共也好过寄人篱下。”

 

“住我家亏着你了?”我翻着手机眼睛看着她。

 

玲讨好地一笑,扑过来抱住我,其实是想借机看看手机屏上闪的什么字。

 

“知足吧你,家里供你读博士,有宿舍住。你的学费只够付首付,贷了款搬进屋地板都没得睡!”

 

玲松开爆米花的袋子,让香喷喷笑开了花的玉米粒同她一起躺到我的床上,她舒服地伸开双臂放在坐在她身后的我盘起的腿上,“姐姐最好了,让我连宿费都省啦!”

 

“瞧那小猫跑路的样子像不像你抓到都敏俊签名?”

 

“是金秀贤撒!”玲抬起头看电视点播的模拟人生,“运动细胞丰富的人简单的小动作都有美感,咦,那个小人真的顶着秀贤的脑袋,这谁捏的?完了,换台!”

 

“午夜凶铃?时间早了点。”

 

“不早了,已经过了12点撒。”

 

“有点困了。”

 

“电视机出雪花撒。”

 

“信号不好!”

 

“来电话了?”

 

手机震动好似我的手激动得在颤抖。

 

“好像不是真的,你不接撒?”玲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栽倒在床上。

 

“婚介所。”我滑开锁,免提,“怎么会这么晚!”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出差了,忘记时差了,那人明天约你在公园见面,好好把握,拜拜。”微信挤进来11位号码。

 

玲一拍我大腿,“姐姐,加油撒!”

 

“明天工作日见什么见,整个周末都没音信,偏挑大冬天晚上。”

 

“别气别气,IT男都这么忙,他能在数据的洪流里遇见你也是有缘撒!”

 

星期二

 

夜灯亮着,天有些寒。公园的十字景观桥上覆了雪,其下的池子空了,四周高楼林立,蕾丝纱帘拦着糊涂的彩灯,照亮了本该漆黑一片的空。

 

“晚上好,您是萧然吧?”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子上前搭讪,“我是赫友俊。”

 

“您认识我?”

 

“他们应当给您介绍过我吧,他们给我看过你的手机照。”赫友俊满口的白气,他说话很急,“那边有家齐水斋,我们过去吃碗夜宵吧。您是做什么职业的?”

 

“公司文员。”

 

“差不多同工,我是秘书,专门给领导起草发言材料的。”他点了牛肉意面,说着话还吃得很快,将筷子在盘边敦齐,“你在哪个部室?”

 

“销售。”

 

“推销?”

 

“不用,记录销售业绩,分析数据报表。”

 

“给领导写发言材料吗?”

 

“不用。”

 

“那谁写?”

 

“领导自己写,或者即兴发言。”

 

“年终报告都不写?”他从粮食上抬起头来。

 

“会写,主要是办公室写。”

 

“你们提供数据呗?”

 

“不用,我们有统一的业绩展板,一目了然。”

 

“我都是给一把手写专用稿,经常改稿子工作很忙,今晚儿上还有一稿,终审。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他镜片下的脸很胖,与初见时那一瞥看到的身体长在一起很不相称。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吃饱饭了就更显得红光满面。等他吃光了最后一根面条,问我吃完了吗,他说吃完了咱们就走了。

 

“我家离公园近,就在那些高大的品字楼后面,从这条小道上去就是。”

 

他点点头,说,你走好,我就回了,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姐姐,他长得怎么样撒?”

 

我一回来在家呆得无聊的玲就过来攀胳膊。

 

“还不错。”

 

“具体形容一下。”

 

“饱满的脸,戴眼镜,就是底盘有点低。”

 

“底盘?”玲哈哈笑了。

 

我摸了下下颌骨示意。

 

星期三

 

没有微信,没有短信,没有电话。

 

双色球开奖:1,10,11,29,31,33+13#9

 

“姐姐,赢撒?”

 

“没全中,3000块,没得二等奖。”

 

“那邮件预测得也不准撒!”

 

“曾经有全中时,那期我没顾得上买。”

 

“可惜撒,不然这个春节我们去海南过。”

 

“中了一等奖我要先买房,专款专用。”

 

“这3000块我们大吃一顿撒?”

 

“还了果六的贷什么也不剩。”

 

“姐姐撒——”玲一个劲儿地摇着我的手。

 

嘟,新邮件!

 

“乖,下次还有机会,去海南。”我摸摸她的脸,不上班的人虽然是少妇的年纪了却还是像少女一样,脸蛋的柔滑指数还没有被篡改成幂函数。

 

星期四

 

“姐姐,今天没饭撒?”

 

“你不是想出去吃吗?”

 

“没钱撒,外面只有西北风。”

 

“热汤面。”

 

“我想家,我想吃热干面撒。”

 

“那买动车票,”我数了一下钞票,“只够到北京的,还没有烤鸭费了,去了也白去。”

 

“今晚开奖。”

 

“去电影吧看新片,边看边吃。”

 

“看通宵,明天你不上班撒?”

 

“请了病假。”

 

“么了撒?”

 

“穷的。”

 

“哈哈!”

 

当我发现干得慢的分得的活儿少时,就不打算为钱拼命了。当我发现生了孩子的有理由工作时间离岗时,忽觉自己被错过了。

 

“80一场,几人?”

 

“两人。”

 

售票员扫了我们两个女的一眼,头再不抬,手一抖指了距离厕所最近的一隔间,黑黝黝的。隔壁练歌房的喧嚣透过薄薄的壁板传过来。右边二层一排的房间门扉紧闭,只有这一小间独自缩在吧台左边。

 

“太吵了,换一间。”

 

“那间最小,大房间都订满了,人家十几人一起来的。”

 

玲打开门,小屋落地屏,沙发只容两人,壁板有挪动的痕迹。

 

“靠,缩厕所留出来的撒。”

 

关上门,吧台那边很安静,门的隔音效果还不错。

 

“有什么新片?”

 

“加演的小段子。”

 

屏幕亮起,画面一下子涨到眼睛里,比3D的还亲近。

 

“看,哈哈!”玲大笑,“这人抄袭的论文被抓了。我无数次祈祷让那些抄袭甩钱过关的能栽倒可从未应验。导师以论文字数不够不允我毕业,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才多少字撒。”

 

“最后成稿8万多中文,虽然有传言它最初由卢梭执笔时不过万字。”

 

玲指着屏目大叫,“这儿有个相亲段子,模拟人生录的。脸长得挺圆满,下巴太搞笑撒。”

 

“他相亲请人吃饭又不愿意掏钱,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还不愿在家吃撒。”玲大声讲解着视频里的内容,好像我没在看似的。

 

“我们出去吃吧!”

 

“外面没什么好吃的,在家吃完再出去吧!”

 

“出去吧,烧烤一条街呢,把它都吃一遍。”

 

“拿自己的胃当饭馆检测实验室啊,还不都是女生付款,谈恋爱了就得养着个男人。”

 

“你干什么那么激动?”我找到了《地心引力》,“看这个吧,有2D片源。”

 

等我再抬头,画面进行到那两人在齐水斋吃饭。

 

“这是咱家附近那个书香小馆子撒。”玲来了兴致不让我换碟。

 

男:“给领导写发言材料吗?”

 

女:“不用。领导自己写。”

 

男:“年终报告都不写?我都是给一把手写专用稿,经常改稿子工作很忙。”

 

女:“……”

 

男:“你们提供数据呗?”

 

女:“不用,我们有统一的业绩展板,一目了然。”

 

男:“明天我邀请你看电影吧!”

 

女:“好的。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女的这时候对话题比较感兴趣了。

 

男:“电影都是假的,我看什么都没感觉,你喜欢看什么样的?”

 

女:“从前喜欢科幻。”

 

女声音量落了下去,又恢复成先前的无精打采或小心翼翼状。

 

“快进吧,电影吧限时的。”

 

“姐,你那个男友一点儿也不主动?”

 

“我给他发过短信,他偶尔也回。”

 

手机屏闪了,在黑黑的屋子里亮出刺目的光。

 

赫友俊的微信:明天我邀请你看电影吧!

 

萧然的微信:好吧!

 

玲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姐,你玩过指定人生的游戏撒?”

 

只有两个女人的小屋里被她搞得神神秘秘,用得着咬耳朵吗,还有谁会偷听呢!

 

“姐,”玲一下子抓住我的上臂,惊吓过度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我推开她,好像她才是攀魂附体的女鬼。

 

“搞什么,一惊一乍的。”不由自主揉捏着被她掐痛的地方。

 

“刚刚有个鬼在白光里出现撒。”

 

“连雪花信号都没有,哪来的鬼!”

 

视频里的两人已经在影院门前相遇,牵手。漆黑的影院就像现在一样,宽屏里也是黑暗的光,微亮的人影,一排排的头像城墙的垛挤满前排,微光中弯着身的人从宽屏上走过。视频里陌生的恋人座位比较靠后,他们来晚了。

 

当红烟炸起,黄白的灯闪烁又熄灭,电影院里一片混乱,座椅掀起,整齐的城墙坍塌,哭喊声从未有过的真切,后排逃跑的人经过放映孔,飞尘中微蓝的冷光像毒辣的视线在窥视着女孩雪白的羽绒服上的酱紫色。

 

玲认出了,“是血!”

 

陌生的恋人共同挤出生的罅隙,扒开相互踩踏的人群,男人单臂将女人搂进怀时,他的肩膀撞开了影院大门。女人脸上有泪,但她一直听着男人的呼气声觉得心安。最先走出黑暗的人站在消防车的后面感谢主神。道上灯杆极高,塑料的罩已变做乳白,下面一排四辆火红的车身干干净净,与冰雪广场上蔓延过来的污水讲述着一动一静的救火故事。

 

明亮的水柱擎起坍落的火,从黑洞洞的大门钻出消防员,接应者抬过双人担架,一直被掩饰的窗从刻满钱币的红木格子后面打开,火吹出一米远,整个影院像发怒的黑山老妖吞吃着红衣天神。被抬出者大多奄奄一息。

 

一场火应当成就了并不美妙的恋情,可视频的结局是男人莫名地道别,他仿佛看透了虚空在说再见。

 

星期五

 

“姐,你还赴约吗?”

 

“我已答应。”

 

玲心有余悸,昨晚我们并没有看完《地心引力》,而是用闪存盘拷贝了回来。那间单薄小室让我俩防火防盗都不放心。

 

我想起昨夜不知谁捏的那小人,真的很像这个应当站在我面前的赫友俊,但是他没有赴约。我站在影院门口那个并不干净的冰雪广场中央,两排黑压压的私家车中间,售票口前人头攒动,影讯的彩色字迹闪着红光。直到所有的观影者都被影院的黑大门吃干抹迹,只余我与空落落等待的车。

 

与昨夜视频不同呢,虽是相近的结局却和平得多,至少避免了一场暴恐火灾。

 

我插在长羽绒服外兜里的手指冻到麻木,弯曲了伸直了都是骨疏筋松那般僵硬,我一个人踢着冻硬的雪块,在小卖铺售光了爆米花的床子前等待下一锅。

 

“还崩爆米花吗?”

 

“不崩了,人都没了。要吃明天早来,今天卖光了。”

 

碎冰一样清脆的滑动声,一个小女孩从我身后走来,她踢得很远,对面的路人将那块雪又踢了回来,他们相视一笑,默默路过。她背着书包无声地从我身后走过,走到我的前面,当我回家时背书包的小女孩一直走在我前面,她竟与我同路,同住一栋楼,她的妈妈在楼下接她。

 

“姐,我回来了。”下了晚自习的玲开门飞奔入屋,“有吃的撒?”

 

“你没吃晚饭?”

 

“我要夜宵。噢,中大奖撒?”

 

“一个都没中。”

 

“什么鬼撒。”

 

星期六

 

“我的论文要挂撒。”

 

“我买了一注双色球,1,7,9,17,20,33+7,和邮件里一模一样。”

 

“你不是说一模一样就不中撒?”

 

“我爸来电话了,那个男人对婚介说我不主动。”我不能因为相亲不成功报怨别人,但是相亲对象却常常误打小报告,但是我的父母就是相信。这是我在报纸上看过的恋爱桥段不想总是碰上这种渣男。

 

“我要是你啊,就说那个男人不止不会说话,根本没本事养家。”

 

“没那么说是还没了解到这是事实的。”

 

“婚介说他会养家也不是事实,是父母的美好杜撰。”

 

星期日

 

晚上全城停电了。

 

没了电视,没了电脑。久违的星空,久违的幸福喧哗。漆黑的大街上布满了人。

 

“姐——”

 

“嘘,不要把星星吓跑了!”

 

公园的景观桥上,飘落寂静的雪。

 

头顶上是一辈子不曾见过面却赶来朝会的星星,多到数不清星座的连线,像母亲的白发盘起,华丽的水钻都褪去了原有的颜色,只剩苍白。像黑客帝国的数据流,无数眼睛藐视着你。只要我浸淫在数字的世界里就逃不开被追踪。星光这样近,落在脸庞,凉凉的。

 

朦胧的月从疑似山的轮廓上升起,昏黄的光可以温暖谁?

 

我想起卞之琳的那首小诗《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又装饰了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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