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琉璃心

时光如水9

第三章 嘉兰岛的浪漫


冬日晴空明净的深蓝逐渐褪尽,天边的霞光更加绚丽,宁芙瑞花海之内的森林一定挂满了各色宝石,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精灵热情洋溢的烘托之下蒸腾出迷幻的色彩,像星野尽头祥瑞之地的召唤,但看在矮人眼里可能就是宝藏与矿山般的招摇。

 

瑟兰督伊仰躺在屋顶上,不再去看那个方向,天空的星星好像都亮起来了。小精灵笑笑,想到,同样好酒的矮人一定端杯游走于微醺的精灵中间大声叫着笑着斗酒。他们可能喝不惯对方带来的酒水,互相指责着作弊。矮人也可能第一次摸到鲜美的海鱼,从海精灵带来的船一样大的冰块中抠出来直接扔进火里烧,一面的皮甲已熟另一面的还滴着粘液。还有奇尔丹手下将士穿着的鱼皮打造的铠甲,砗磲制成的硕大酒杯,鱼骨精炼的兵器都可能叫矮人大开眼界赞不绝口心痒难耐,共同借着酒力的催发在珍珠铺成的地毯上滑稽地舞蹈。

 

瑟兰督伊?

 

蔓儿爬过来在小精灵上方晃动着它的种子。

 

你在想什么?

 

“我想睡了。”

 

听说公主他们要定居嘉兰岛了?这个给你。

 

“我不要!”瑟兰督伊拂开那几粒细长的种子。

 

小气鬼,你还真记仇啊?

 

“是你想多了,我不会去。”

 

你不去嘉兰岛,真的?

 

“是的。”

 

那公主会伤心么?蔓儿把种子塞进小精灵手里,给你你就拿着。

 

“你不是不喜欢在别处安家吗?”

 

放个监听的除外,要记得噢,你干什么我都会知道!

 

哈——

 

蔓儿学着人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去睡了,你记得盖被子。

 

“瑟兰督伊?”

 

“ADA?”小精灵迷迷糊糊的。

 

“亚莉克希娅夫人说你没有好好吃晚饭也不肯好好睡觉。”

 

“没有,我就快睡着了。”

 

欧罗费尔将儿子抱起来,“可不是在这里,就算你是精灵也不能睡在屋顶的雪夜寒风里。”

 

“ADA你回来这么早啊?”

 

“嗯。”

 

“NANA也回来了?”

 

“嗯。”

 

“那庭葛王不得发飚吗?”

 

“谁叫你那么拧儿的!”

 

欧罗费尔像抱小孩子那样将儿子抱诸膝上感慨怀里还有这份温暖,想着老友今日全然醉倒不知心中有多苦。

 

“老友,你说,一个衣食无忧的女儿,我从此不给她钱花,她会不会常常回来看我?”

 

欧罗费尔吞下差点喷出的清酒回答:“老友,你真的醉了!”

 

“我知道你想溜,”庭葛王端着酒杯追到筵席边缘,“想孩子的心还不都是一样的。”

 

欧罗费尔看着陛下脸上两坨红晕,他又总躲着王后走到这僻静一点儿的地方来冷眼观看场中的热闹,王紧紧拉住老友的手将朋友按下。

 

“这一刻我不做这国王,我可以不在乎什么一言九鼎,我后悔了,我反悔了!”

 

“那是人类的规矩,精灵不必遵从。”

 

王的威仪随着酒气蒸发,慈父的辛苦爬上面颊,这一刻就苍老了精灵的容颜。欧罗费尔省略了敬语回答只为给老友一分轻松一分安慰,满足他一份倾述的心愿。

 

庭葛脸上是凄苦,看着林地中央跳舞的女儿,是老父的无力,看着自己握杯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我不忍心看她失望,再将之锁于希瑞洛恩的树上我做不到。我很后悔当时那样对她,我最爱的女儿。”

 

“为什么非要到嘉兰岛去,难道在多瑞亚斯的千年住腻了吗?”

 

“精灵都不喜欢山洞,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建什么千窟宫,我应该将宫殿建于树冠之巅,承接星的福泽,聆听风的祝颂。”

 

“明天我就招矮人来,将千窟宫的洞顶打开,再将希瑞洛恩的树屋扩大,等新宫殿建好了就举家搬过去。”

 

“好的,好的,那都是明天的工作,今天你可以去休息了。”欧罗费尔扶着喝闷酒喝高了的庭葛王向其宫殿走去。

 

等出了那片树林儿的阴影,庭葛王推开欧罗费尔的扶持,王的精神重又回归,他却狡黠地眨着眼睛对老友说:“我一分儿都不会给他,谁让他盅惑我的女儿离开我。”

 

“老友,你真的还没有醒酒!”

 

庭葛王威严地摆摆手,“我去找露西恩。”

 

“ADA,您叫我?”

 

美丽的公主不知何时已来到父亲身边,她谦恭有礼地在远一点儿的地方就打过招呼,庭葛觉得女儿这一夜极其乖顺,像个温良又智慧的新娘,巧妙地将老父与夫婿隔离开来,不让庭葛王的怒火喷到贝伦身上。

 

欧罗费尔已经退开。

 

“ADA?”公主叫了叫愣怔着的国王,她看到父亲眉宇之间的难以割舍和不顺心。

 

“贝伦大病初愈,等过了春天再走。”

 

露西恩未答。

 

“我不放心!”庭葛王直言。

 

“ADA,请您收起对贝伦的成见,看到他对女儿痴情一片。”

 

“你也知是痴情,情如何保鲜?”

 

“一次寻爱之旅代替不了生活,生活需要时间的磨砺。”

 

“你NANA找你,去吧!”

 

新婚之夜,母亲是得有些话要对女儿嘱托,而她的父亲倒像个揪心的旁观者。

 

庭葛王还没有去休息,那些个精灵护卫们舞得欢畅,他们还要闹腾到半夜的。可家里那小子还真是让父母亲不放心。

 

“不开心?”

 

“没有。”小精灵还是迷迷糊糊的。

 

欧罗费尔看了一眼窗外依然闪耀的彩霞,褪下儿子的衣袖,“一生气就跑到屋顶上亲近星光,ADA还能不知道吗?”

 

父亲示意妻子趁着孩子半睡半醒间赶紧把药换了。儿子手臂上的箭伤还没有愈合。瑞丽菲娜拆了原来的草药清洗着伤口,父亲双臂夹住儿子的身体不让他收回手臂。

 

“痛——”

 

“还在流血,要不缝上几针好得快些。”做父亲的说。

 

“余毒未消,没有长腐肉就算不错了,要全好起来可能还需要几天。我去拿几颗疗伤宝石吧?”

 

“不用,”欧罗费尔温柔地拉住妻子的手,“那个对毒伤的作用不大。”

 

瑞丽菲娜快速洗净儿子伤口上的血迹再缚上阿夕拉斯。

 

“痛——”

 

“别动,忍一忍就好了,要是用魔法给你治疗比这还疼!”

 

“痛就痛一次,毒就拔除了。”做母亲的有些抱怨丈夫了。

 

“你要是能守他一辈子……”欧罗费尔说不下去了,做父亲的咬紧牙关,再说出话来就是另一番论调了。

 

“毒伤不深,正好借此练练抵抗力,有你在身边我也放心他锻炼。今后不到万不得已,魔法力还是少用。”

 

做母亲的这时才哆嗦着给儿子穿衣,好似打了一场大仗。

 

欧罗费尔放儿子躺下,为他擦去脖子上的汗水,孩子痛得睡不着了。瑟兰督伊揪起松松软软的天鹅绒毯子露出底下金黄色的琥珀泪滴,整张大床都是由冬暖夏凉的琥珀制成。

 

小精灵摸摸自己的胳膊问道:“ADA你怎么找到我的?”

 

父母相视一笑,欧罗费尔拿出一枚磁针,“用这个。”

 

“嗯?”

 

“你NANA在秘银指环上施加了魔法,用这个能更快地找出你所在的位置。”

 

瑟兰督伊接过磁针感觉它与自己怀中的银指环之间是存在着很强的吸引力。

 

“这个也给我了?”小精灵晃晃银色的磁针。

 

“喜欢就给你!”父亲抚平被儿子弄皱了的绒毯,问他,“美丽安王后赐与的腰封出门怎么不带着?”

 

“忘记了。”

 

“保命的东西你也能忘,该不该打?”父亲作势拍了拍儿子屁股,“或者你怕能力不足带出去丢了多瑞亚斯的脸?”

 

“痛!”

 

瑞丽菲娜夫人揪了揪丈夫的衣服,这老家伙总喜欢开一些过分的玩笑,真是在庭葛王身边混久了,近墨者黑。

 

“换一个地方疼免得你老想着胳膊痛。”

 

“NANA——”小精灵开始求救。

 

“好了,再聊下去今夜不用休息了。”瑞丽菲娜夫人微笑着将欧罗费尔拽了出去。

 

天边的霞光都熄了。

 

“晚安,宝贝!”

 

“晚安!”

 

蔓儿一边准时扒开绿丝让清晨的光线打在小精灵的睫毛上,一边摇落着叶子上的新雪让光圈儿跳跃。欧罗费尔轻轻来到儿子床前看过他裹好的伤,绢纱没有松脱,将小精灵的手臂轻轻放到被子里,没有叫醒他。

 

蔓儿清清嗓子开始奏乐,因为它的歌声渺远得就像幻觉,所以它使劲儿敲着成熟的种子像风铃那样吟唱,誓要把瑟兰督伊弄醒。

 

欧罗费尔看看那篦子一样细密的日光又看看儿子,笑了。

 

父亲一直不走小精灵只好睁开眼睛,蠕蠕软软的声音哼哼着说:“ADA,我困!”

 

“起来,吃过早饭再睡。”

 

蓝莓的酸甜还没有完全化去,卓雅响亮的说话声已经从紫荆树篱的另一端传过来,越来越响。瑟兰督伊只想照看一下新近种下的野姜花根茎所以餐后没有立刻回去。早春的微雪仿佛凝着的霜,地上花白而又湿润了,小精灵仔细寻找有没有破土的嫩芽。待得卓雅对嘉兰岛的赞叹宛如群鸟争鸣将这小片树林儿笼罩,女精灵的欢笑声清脆得堪比迎春送春的出谷黄莺,瑟兰督伊不得不惜别温柔的睡神和她渐渐淡去形体的绵绵羽翎。

 

“瑟兰督伊——”

 

阳光变得好刺眼,瑟兰督伊出了树影猜不错卓雅的热情,第二次到访她就像个主人一样,想是已经拜见过领主大人了,是ADA告诉她我在这里的吗?

 

女精灵的脸蛋儿完好如初了,被晨光刷上薄薄的一层淡粉色还嫌不够美丽又反复涂抹了多次,冰肌雪肤上润透了红色。

 

“瑟兰督伊,我是来还剑的。”

 

小精灵真的收回去了卓雅不禁流露出一种奢望落空的心绪。

 

“嗨,兄弟!”卓尔打了个招呼,“身体好点了吗?”

 

“嗯。”

 

卓尔捡了个明亮的地方坐下。有云飘来光线就暗了,云飘走金阳照耀下白雪微微融化,隐见青青的草色染了鞋边儿,细看却是踩重了青泥泛出的雪水。

 

“春天要来了!”卓雅感慨,她看向瑟兰督伊,“公主挑了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作为新的府邸。”

 

“你去过了?”

 

女精灵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的,我和公主一起去看的,准确地说我从那里接的公主回来。选择那个地方一定是维拉的意志。那是一个只有飞鸟到过的地方,没有精灵和人类。”

 

“嘉兰岛?”

 

“是的,你知道了?公主为其命名,嘉兰岛。公主就要搬过去了。噢,对了,那岛上有你寻找的蝴蝶百合。”卓雅吐字清晰,但仍能感觉女精灵很着急地一个字赶着一个字轻快地把整 句话说完,好似生怕被拒绝或者打断。

 

“还没有开放,你怎么知道那是野姜花?”

 

“干掉的叶片狭长,两端尖,叶面秃,叶背抹下一些绒毛的。”

 

“有很多的叶子和它很像的。”

 

“没有,”卓雅干脆地反驳,“它是特别的。”

 

瑟兰督伊看着卓雅捧在手心的长叶真的是那种特征,叶子虽然干枯了,但还是像去年最早的一场雪覆没时那样的绿。

 

“我不去的。”

 

卓雅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说的是真的?”

 

“我们就要动身了。”卓尔犹豫着说出他的想法。

 

“这么早?”

 

卓雅以为有希望说动小精灵,推了一下弟弟的背要他加把劲儿。

 

“柯林斯他们几个也要去的。”瑟兰督伊没反应也没在看他,卓尔又想了下说,“我都去了,格瑞斯也去了,你要不去就没有好吃的馅饼了。”

 

“我可以不吃。”

 

卓尔丧气地摸摸鼻子再摸摸嘴,我说的话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

 

卓雅踢了一下弟弟的靴子。

 

“过两天就要动身了。”

 

“国王不是说春天过后才允许离开吗?”

 

“我们要赶在春天之前播下种子秋天才会有收获,还要赶在入冬之前建好屋子。公主说分给我们每精一块封地,你不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蓝图付诸现实吗?”

 

“格瑞斯想要粉色的厨房和绿色的室内练习场,我姐姐想要尖顶的宫殿和细高的瞭望塔。”

 

“很多很多,可以看清嘉兰岛全境美景的塔楼。洒满阳光的花园和那些向阳的花朵儿。”

 

“这些你不都有吗?”小精灵问。

 

“还不够!”随后卓雅想起,“你也没去过石兰庄园啊?”

 

“顾名思义!”

 

“莫名其妙!”

 

“为什么你们要亲自动手建宫殿?”

 

“国王一分嫁妆也没出,到嘉兰岛去要靠自己啦!”女精灵怅然地坐下来。

 

“也不是什么都没给,给了种子。”卓尔校正姐姐的传话。

 

“要不我们饿死?”卓雅不满地气哼哼。

 

“如果可以等一等,国王会改变主意的。”

 

“贝伦不知又怎么得罪了国王,所以公主想早一点……”

 

卓雅的话还没说完,瑟兰督伊很吃惊地问:“你们这是公然对抗国王?”

 

“不是我们,是咱们!”

 

“你们去吧,我不想去。”

 

所有精都在为公主的出行筹备送别的礼物,车马从王宫一直排到了国境线上。石兰双子的劝说无效后贝伦亲自写了一封信送到紫荆花园。

 

瑟兰督伊坐在桌边,无心看书。风吹翻书页,翻到中央夹着的贝伦的信笺。瑟兰督伊浏览一下书页上的图案,出神地看着窗口黄绿色的阳光。

 

蔓儿探身进屋,雪下它努力保持着颜色,终归不那么绿了。

 

谁给你写了信?

 

“贝伦。”

 

一定没好词。

 

瑟兰督伊扫了一眼,前半部分大多是道歉的话,他打算翻回之前随手翻看的那页,贝伦苍劲的连体字出现在他的指边。

 

“……希望你的身体已经好起来,我想请你到嘉兰岛去……”

 

“……建成自由与美丽并存的国度,露西恩很喜欢那个地方……”

 

瑟兰督伊合上书,“ADA?”

 

“有时间吗?”

 

“您要我做什么吗?”

 

“去看看小马玛吉,昨天晚上它有了一个可爱的小马驹儿。”

 

“取名字了吗?”

 

“等你来取。快走!”父亲过来拉起了他。

 

欧罗费尔最近感觉儿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动,起初他以为是毒伤的关系,后来觉得他和小伙伴们都怪怪的。

 

玛吉卧在厚厚的草甸上舔着女儿的背,公马达利站在边儿上叼出料槽里加填的鹰嘴豆送到母女身边。小马驹还不能吃豆子,玛吉就一口吞下,达利的大眼睛此刻眯成狭长状的,看起来马脸上都是微笑。

 

“玛茜!”

 

小马驹舔舔瑟兰督伊送来的玉米棒棒,又蹭蹭母亲的嘴,那意思是要妈妈嚼给它尝尝。玛吉啃咬着小精灵手拿的玉米,再告诉女儿现在尝尝它的奶水。

 

阿美达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后面悄悄地咬小精灵的衣角。

 

欧罗费尔说:“马儿小时候依恋父母,长大了就要走出去锻炼。老父老母都不会拦着成年子女出去闯荡,学好本领才可能保护马群,也就能保护年迈的父母与血亲。”

 

“什么?”他儿子问。

 

“你还太小了!”

 

ADA以为我想去没去而难过?ADA是不是误会了,小精灵想。

 

离别在即,准备迁移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来辞行。国王虽然没有送给露西恩金子与宝石,但是分给女儿好多技艺超群的族人。

 

柯林斯说:“瑟兰督伊,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沃尔特偷懒去了曼督斯,你要是不去嘉兰岛,我整天面对着杰尔曼这位工作狂和沉默寡言的亚希伯恩,我得憋死!”

 

亚希伯恩说的则是,“瑟兰督伊,我在那边等你!”

 

杰尔曼没说一句话,将一封信塞到瑟兰督伊手里。

 

远行的队伍启程了,挥挥手安抚离愁别绪,从多瑞亚斯的山川河谷到嘉兰岛的沃野千里追寻年轻精灵歌咏中的寻梦之地,放开母亲的手,拥抱嘉兰岛多情的烟雨,放飞梦想,将构建乐园的希望放进父亲的胸怀替换母亲思子的感伤。

 

安然远行,我亲爱的孩子,穹宇川泽恩佑着你,前路是明媚春光;

 

千里送行,我挚爱的母亲,感恩之心日夜不忘,注定了回还再望。

 

在父亲漫长的守望之中,多瑞亚斯的魔法迷雾拦不住渴望卓有建树的孩子冲出爱与保护的藩篱。长长的队伍环山绕水跨越极东之地消失在母亲的思念里。

 

魔法迷雾重又复合,遮蔽了欧西瑞安青黛色的远影,阻隔了想象中的阿杜兰特激流欢唱。瑟兰督伊牵着自己的小马与父亲并行,凝眸,早已回还的国王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散开的日光被云擦去,只留庭葛王萧索的孤影。

 

瑟兰督伊捏紧手中信。

 

“回去吧!”欧罗费尔说。

 

淘气的孩子啊,徜徉在自己编织的诗歌与梦境中,于双流之中踏上象征爱与自由的绿洲,背负功勋佳绩,再造绮梦迤逦,将青葱的印记刻在年轻的岁月里。

 

“瑟兰督伊,你病了吗?”欧罗费尔看不惯儿子恹恹地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没有。”

 

“你整日与你的床亲密无间连ADA都要嫉妒了。”

 

欧罗费尔停顿了一下,听床上的孩子低低地嗯了一下没声音了,知他听进去了,接着说:“琥珀泪珠儿当不了你的眼泪!”

 

“ADA——”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欧罗费尔拿起儿子的配剑,“这是诺多铸造的长剑?”

 

“是的。芬罗德王赠与我们每一个精灵的。11把剑。”

 

欧罗费尔看了看儿子暗淡下去的目光,剑光一晃架在了儿子的脖子上,“让我试试诺多的剑快不快?”

 

森寒浸入,瑟兰督伊容色稍冷,余光顺着轻长的剑身滑向父亲,察觉欧罗费尔唇边卷起一丝模糊的微笑,小精灵迅速捏着剑背将危险解除。

 

欧罗费尔再进一剑,瑟兰督伊只是躲避。

 

“你要再提不起精神就着了我的剑了,我可不留情。”

 

瑟兰督伊在父亲的剑光之下穿过,翻窗跳下地去。欧罗费尔的剑明显地迟顿了,错过了小精灵的后背。做父亲的冲到窗前探身去看,那可是两层楼的高度,又没见他儿子伸手挽着藤蔓。欧罗费尔追了出去,父子俩一路打到花园。

 

剑的幻影在小精灵身边游走,诡异刁钻地点刺勾抹,剑招平平却专门攻其要害,处处掣肘。瑟兰督伊轻灵的配合就像围绕剑锋舞蹈。突然欧罗费尔舍弃一切的一刺,身外无物只寻剑尖那一点血花盛开。瑟兰督伊掏心的一拳失利于速度,生的时限已尽。他父亲的剑错开,单手扭住儿子的腕将之反扣在胸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提点。

 

“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与敌手同归于尽!”父亲推开了他,带着威胁的口吻凝重地说道,“知道了吗?”

 

“知道了,ADA!”小精灵郑重地回答。

 

父子俩听见清脆的鸟鸣,又一阵急促的咕咕声后出现一群小鸟追打一只信鸽。小巧的白鸽在瑟兰督伊的窗口盘旋了一会儿终敌不过小鸟纠缠,朱红的爪子停落在半开的窗扇上一路蹦跳躲闪。蔓儿好心为它挡开无理的群鸟,小鸽子低头啄下脚上的纸卷迫不急待地飞走了。

 

“你的信。”

 

风吹落,蔓儿素手接扶,纸卷散开,薄薄的信笺摊在瑟兰督伊脚边。

 

欧罗费尔已走到楼下,“谁来的信?”

 

瑟兰督伊抹过卷下角签名,“露西恩。”

 

“公主邀请你去嘉兰岛?”

 

“这是公主的第二封信。”

 

欧罗费尔没说什么进了瑟兰督伊的房间。

 

“你固执守护的东西还是失去了,”做父亲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儿子,“你很珍惜这些朋友。”

 

瑟兰督伊垂下眼眸,不否认。

 

“贝伦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瑟兰督伊的眼睑动了动。

 

“你不去,他会以为你一直不肯原谅他。”欧罗费尔伸手揉揉儿子的头发,“去吧,去散散心,不喜欢就回来。”

 

“ADA——”声音小得连通体长耳朵的蔓儿都没有听见。

 

叮咚,叮咚,蔓儿又敲响了它的种子。

 

欧罗费尔回到自己房中,瑞丽菲娜匆匆走出去了。

 

“瑞丽菲娜?”

 

没有回答。

 

他看到两封信,抽出的信笺上分别署名庭葛与贝伦,两地的信同期而至。这是给我的信啊,瑞丽菲娜先看过了。

 

欧罗费尔看过,随手投入火中。

 

是夜,瑟兰督伊奇怪父母睡得这样早,紫荆花园一片漆黑,许久之后圆月才冉冉升起。

 

花园中一点轻盈的影子,似乎是飘荡在光秃秃的紫荆树下,满眼的熟悉。

 

瑟兰督伊悄悄下楼,花园中安静得只有风。

 

淡紫的颜色就在前方,树梢抽出一点点凄迷的青绿。

 

瑟兰督伊拂开过低的树枝,向着愁怅的影子走近。它似乎出现在前面又回到后面,飘乎不定地不想见面。

 

“NANA,是你吗?”

 

月华给影子戴上银色的冠冕,瑟兰督伊还没有看清楚,她忽然转身一把掐住小精灵的上臂。

 

“NANA——”小精灵惊恐地叫道,下一刻他仿佛掉进了母亲盈满哀伤的瞳仁里,在伤心之湖沐浴,痛进入心中好似由内而发。

 

“NANA——”小精灵放轻声音。

 

“哪里也不要去。”

 

小精灵不自觉地与母亲相距如此之近,额顶着额,鼻抵着鼻,哪里也不要去,母亲重复。小精灵反而看不清母亲的神色。母亲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惶急让儿子深感愧疚,他想要安慰母亲,想要拥抱她,但是母亲禁锢他的手如同铁钳将他定在原地,将母子的距离推远。

 

“NANA,是我呀!”

 

疼,臂上的力道松了一松,肌肉缓过精神,更疼。

 

小精灵挤进母亲怀里,用力抱住她,“NANA,我在你怀里。”

 

“在家不好吗,嘉兰岛有什么好玩的?”

 

“NANA我就是去拜访朋友,很快就会回来的。”小精灵又开始甜甜地撒娇。

 

“很快是多久?”

 

“就算是精灵又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荒度?”

 

瑟兰督伊犹豫着向父母请行。小精灵担心着,然而瑞丽菲娜夫人冷静得近乎冷漠,他母亲什么也没说。欧罗费尔嘱咐一句,早点回来!

 

“亚莉克希娅夫人为你准备了礼物,还有,带上你的许愿砂。”

 

瑟兰督伊拆礼物时暗自嘀咕,夫人是不是听说了国王的小气,为我准备了这么多吃的,省得食不裹腹的露西恩和贝伦夫妇破费了。

 

“都是瑞丽菲娜夫人为你准备的。” 亚莉克希娅夫人为他放好东西。

 

“这个怎么不拿着?”欧罗费尔举起一个粉红丝带系着的方盒。

 

“那不是NANA的东西吗?”小精灵捧在胸前,小盒子还挺有分量,他抚摸着明显是女孩子才喜欢的颜色,问道,“这是给我的?”

 

他父亲很是慎重地点点头,“是的。”

 

瑟兰督伊拉开系带,咕噜噜,嘟嘟,呼呼——

 

一只黑亮的小乳猪窜出来差点亲到小精灵。

 

做父亲再也不憋不住了,一本正经垂直放置的双手因为大笑不可抑制地抖动。

 

“ADA——”小精灵的叫声降了一调。

 

“谁让你非要在4月1日这天启程的。” 欧罗费尔原本挺直的身板这下笑弯了腰,“哈哈哈哈——”

 

小精灵抿紧好看的唇不自觉地也弯起上翘的弧度。

 

瑟兰督伊牵着父亲送的马匹无无忧虑地在林子里转悠。紫荆伸来拦阻的枝又依依不舍地退去。婀娜多姿的树身仿佛献舞的歌姬,蔓枝从小精灵头上掠过,新发的枝条在他颈边曲伸着手指仿佛就要抓捕。

 

树间风化作春芽让小精灵看清这一季的成长,花园小路掩映在前方的青色里。瑟兰督伊聆听风间的笑声和鸟儿告密似的低语,风灌满衣袍,他向后退了一步。斜伸的长枝在风中荡开,动作大得仿佛一个欢迎式的拥抱。紫荆树篱分开,自己房间的小窗出现在远处,他昨日才与父亲在此嬉戏。小精灵张大眼睛,一辈子没想过会在自己家里迷路。

 

NANA的魔法不着痕迹,我还没有觉察就已经回到原地。

 

瑟兰督伊一屁股坐在树下,懊恼地靠在温热健壮的马腿上。四周的树木仿佛一夜之间长高,树尖上颜色浅了不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散下的新枝无力拂动,隐在枝下并不乖顺的心妄动间竟让瑟兰督伊听到吃吃的偷笑。

 

玛吉撑圆了树篱挤了出来,甩掉搭在鬃毛上的断枝,三步并做两步窜到瑟兰督伊近前,伸嘴拱他推拒的手。

 

你要到哪里去?

 

“嘉兰岛。”

 

让我也去吧!

 

“你要照顾小宝宝玛茜。”

 

你连雌性动物和雄性动物都分不清,叫我怎么能放心,你能分清男精灵和女精灵吗?

 

瑟兰督伊将他的不满挤死在眉心间的竖纹里,狠狠地瞪了玛吉一眼。小马不怕,跨前一步细寻小精灵发怒前的端睨。

 

“关于动物,”瑟兰督伊停了一下,等玛吉将疑惑的长脸拉远,“我又没仔细看那特征。”

 

“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你分不清男女精灵的吧?”

 

这都怪你!

 

瑟兰督伊没大听清,也不在意,他突然想起一事颇有兴趣儿地对玛吉说道:“贝伦说他很喜欢你。”

 

小马沾沾自喜。

 

“他想借去骑乘。”

 

那我就要去嘉兰岛了?玛吉冲口而出,说完了后怕。妈呀,我不是急于见他才想去的嘉兰岛,我真没这么想过,真的!完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不过人类习惯在马背放上马鞍,再钉上蹄掌,可能还会带上铁嚼子。”

 

小马哆嗦着后退两步,轻轻溜掉了。

 

阿美达施施然跨过矮树墙,心中骂道:那个笨蛋!

 

“瑟兰督伊——”

 

“ADA!”小精灵走近父亲,说道:“NANA不同意。”

 

“你有改变主意吗?”

 

“没有。”

 

“ADA也没有。”

 

“NANA也不会改变主意啊!”

 

“会的,她最在乎你的感受!”

 

父亲牵起儿子的手,那匹高头大马规矩地跟在后面,阿美达去咬身边的树丛。

 

熟悉的林间小路又变成长而直的,父亲将瑟兰督伊送出紫荆花园。

 

“ADA!”

 

小精灵还没说出什么,欧罗费尔接过去说:“ADA不想你不开心,但也要早点回家,你NANA会想你的!”

 

欧罗费尔拍拍儿子的脸蛋将之推了出去。

 

星辰指引着精灵,七河流域清新的空气进驻心底。

 

这个地方好美噢!我要多留几日。

 

“嘉兰岛更美!”

 

我要先到伊瑞德隆去逛逛。

 

“噢!”

 

然后再来品鉴嘉兰岛是不是真的美!

 

“现在就去吗?”

 

阿美达看了看天。陪你一晚上再走吧!

 

“你就是不想过河是吗?”

 

是又怎样?

 

初登嘉兰岛,瑟兰督伊居然看到贝伦在远方相迎,只有他一人,牵着马。那样了然于心的笑容让小精灵颇觉刺眼,贝伦成为领主大方了许多,但那痞子气深藏于骨血之中阳罡正气之下,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的。

 

露西恩的痞子,人类的英雄,就是这么个家伙掠夺了公主的心!

 

“我知道你终会来!”

 

瑟兰督伊视线下扫,停在贝伦左手的星光蓝宝石戒面上,十二芒星线闪亮,海蓝的光彩隐藏在幽幽墨色里,蓝得通透,蓝得深沉。

 

按照礼仪,王应当赠送女婿一枚宝石饰物,竟然是这块星光蓝宝石。瑟兰督伊心里笑了,贝伦要是知道自己有颗相似的,并且更大的一块,会是什么表情呢?

 

贝伦看着小精灵明亮的蓝眼睛蕴藉了璀璨光辉,胜过指上的蓝宝石千百倍。

 

“想什么呢?”

 

“没有。”

 

“说谎!”

 

幸好自己从来不戴,要是让精灵或矮人发现了,会酿成多大的笑话?

 

“嘉兰岛领主的待客之道就是在半路质问尊贵的客人吗?”

 

贝伦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引路,他指上的戒子在日光下拉长了夺目的银色光线。瑟兰督伊微微眯眼。

 

朋友们相继赶来迎接,侍从牵过瑟兰督伊的座骑。贝伦遣散了精灵,柯林斯悄悄指了指为小精灵预留的木屋。嘉兰岛的精灵大多住在树上,高大结实的木屋已经建好,像一座座空中花园或者微型的宫殿,精致的银梯倚靠在树干上。

 

梯子?精灵一般不用梯子。

 

“瑟兰督伊,给你。”贝伦将一串大个的白铜钥匙交到小精灵手中,其他的精灵同族自然地散去。

 

杰尔曼做了个晚上见的手势离去,柯林斯没有嗤笑,好似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瑟兰督伊跟着贝伦,一路上的精灵安享各自的工作,自得其乐。房子已经建好了,路是新铺的,再有就是远处田间劳作的精灵在日光下是那么的扎眼。

 

等等,精灵不是只要采摘果实就可以过活了么,为什么还要种地啊?

 

野虫吵得很,暗处幽静的绿眼睛窥视着陌生的精灵,到哪里去都行走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飞蝇不安地伏在草茎下,四处打探的野蜂划着圈儿,后腿的花粉筐轻轻触了小精灵的发丝,引逗他回头。远方白亮亮的河水横垣在天边,嘉兰岛的地域出乎意料地广大,河水流淌着美妙的银辉,好似淘气的星辰扑入清凉甘甜的水流中沐浴,激起闪亮的浪花。

 

“嘉兰岛的宝库交与你了。”贝伦说得随性,轻轻一声交待就托付了重任。

 

这是一间白石彻成的屋子,半掩在地下,花花绿绿的植物覆盖了它。如果不是贝伦打开了满是藤萝的两扇门,它就那么静静地隐藏在嘉兰岛的山石中与草木为伴。门一打开就显露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这座藏宝库渺小得矮人都不屑看它一眼。门内圈着风,等潮湿阴冷的空气都吹尽了,贝伦站到屋子中间一笑,双脚踩在光滑干净的地面上,没有一处障眼的东西。

 

如瑟兰督伊所料,贝伦确实信任他,他的宝库里一无所有。

 

瑟兰督伊没有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幽深晦暗的屋子和屋子中央灿笑的贝伦,说道:“金银确实是些不怕潮的东西。”

 

“还有一个地方也一并交托你了。”贝伦快速地走出来,带着瑟兰督伊来到一处圆顶木屋,壁板的上部以草席围成,兼顾了护持和通风的作用。

 

粮仓?

 

“也是空的?”

 

“瑟兰督伊,你太小瞧人了。”

 

贝伦拉开角门,几个水果掉了下来。

 

“给你,新鲜的。”

 

储藏室内架起隔层,半边堆着水果,尖顶的梁上倒挂着几棵蔬菜。

 

嘉兰岛的一切才刚刚起步,露西恩和贝伦的幸福需要他们亲手构筑。

 

“欢迎来到嘉兰岛,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大家庭里的一员,瑟兰督伊大人。”贝伦施礼邀约。

 

虫鸣声压下去了,诺大的空地上风柔柔地吹,好似只在等一个精灵的回答。

 

“好吧。”

 

朋友的欢呼声从四方响起,简陋的乐器奏出鼓噪的音乐,这许多的精灵同时出现只是为了表达真诚的欢迎之意。

 

“留下来!”贝伦抿了一下唇。

 

空地一下子被热闹的精灵填满,柯林斯的速度最快,不知怎么闪到近前,他拉起瑟兰督伊加入他们的舞踏。因为高兴,舞会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石质的音乐节律强劲地鸣响起来。如若想要婉转的弦歌或者恢宏的伴奏,那么相思鸟的呼唤或是百鸟争鸣都再好不过。

 

创造的烦闷就这样被愉悦的气氛替换,精灵们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拿光了贝伦储藏的果蔬。贝伦拨了拨篝火,坐在树下。仓门也不用关了,整个木屋仍然散发着水果的清香,也许明天会有哪个懒惰的小鸟自主飞入草帘之内陈列在储物架上呢。

 

夏风来了,雨就不会少,瑟兰督伊在想,只要果树繁育,精灵的宴会就不会耽误。

 

卓尔牵着格瑞斯的手在圈内跳舞,他们是旋转得最快的一对儿,飘扬的星火都为他们改变了方向。精灵的影子在火光下不停地替换,杰尔曼放下对工作职责的痴狂,亚希伯恩也放下了他天生的严肃,柯林斯的影子早不见了,也许他在举酒碰杯的精灵之内,也许他醉倒在酒缸脚下,也许一会儿他又会从众多舞蹈的精灵中间跃起成为跳得最尽兴的一个,也许他三处都在,他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不会放过每一处的欢乐。

 

贝伦晃着酒杯斜靠在树干上,欢跳的火光在他眼前氲成一个个圈圈儿,“要是从前,比这热闹!”

 

风琴和长笛互诉衷肠,舞场上少不了铃铛欢唱。美丽女子的一颦一笑牵动全场,鞋尖互磕,肩膀互碰,摸不着头脑的情意就像酒花飘香,就像爱与欢愉的味道人人都能品尝。

 

呵呵——

 

瑟兰督伊看到贝伦醉了,他不知道的是贝伦醉倒在自己的回忆里。

 

卓雅偷看着瑟兰督伊,她有好些话在欢闹的光影里吞下肚去。一杯酒将尽,卓雅打定主意,有些事儿未必非得说出口才能得到,其实一直守着的本来也像是她的。

 

侍从送了领主回去,亚希伯恩带了瑟兰督伊回到木屋,木屋里早已点上温馨的灯烛。

 

“晚安啦!”亚希伯恩指指不远处的树屋,“我和柯林斯就住在那里。”

 

就是瑟兰督伊白天看到的双胞胎小房子,一棵大树上挂两间,平静地依偎在一起。

 

“柯林斯那家伙贪恋这里风景好,非要和我挤在一起。”

 

听着亚希伯恩难得地抱怨,瑟兰督伊笑了。

 

瑟兰督伊的小木屋打磨的精细,地板稍稍退了草木清华,感觉很温暖,不似当天拼凑的,也不像千窟宫千年坚固千年冷漠,让公主一味儿地想要逃离。壁边的小床虽没有家里的琥珀大床宽大,木板确是仔细挑选的没有结疤,也是烤熟了的不再寒凉。瑟兰督伊的行囊已收进柜中,小精灵开合门扇无声。屋子转过树芯的另一端有一扇飘窗,其上立着一截小巧的楼梯直通树顶。现在那扇小窗的木台上就洒满了星光。

 

木桌上掐丝雕花的银制烛台下放着一盘晶亮的鲜果,鲜果边儿上的小黑猪安迪呼呼睡着,鼻下是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瑟兰督伊按上桌面,法力过处,屋角惨白的水晶兰零星儿开放,像是一种祭奠。

 

贝伦的剑已修好,复原后的剑刃看不出一丝伤痕,可心上的伤痕真的可以抹平不见吗?

 

瑟兰督伊送给柯林斯、杰尔曼他们的是露酒。卓雅回来就收到了小精灵带来的薄饼和蜜饯。格瑞斯将自己收到的花果茶分出一些给了卓尔,这样卓尔就收到了两份。

 

晨光刚刚亮起,睡不醒的鸟儿还在呀呀哀啼,卓雅就在树下等候小精灵了。

 

“早安!”

 

“早安!”

 

“我带你去找蝴蝶百合,我没有骗你。”

 

“早上好!”柯林斯窜下树来,“这么早,你们干什么呢?”

 

柯林斯的双颊潮红,脚步虚软,他还没从酒力激发的兴奋中脱离,雀跃着飞奔过来搅扰得草屑纷飞。这一点儿距离还是挺远的,柯林斯的那棵是除了瑟兰督伊的木屋所在之外最大的一棵树了,也是附近最近的一棵了。

 

“这地方真好,”柯林斯说,“你要是搬走了记得嘱咐贝伦让给我。”

 

“柯林斯想抢,几次了都没能抢了去。”

 

“这木屋第一天就建好了,一直空着,多可惜!”

 

“你们要是想替贝伦说话就直说。”

 

“我说的是真的,别忘了留给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柯林斯跑了。

 

“在河边,已经发新芽了。”女精灵温柔地一转身,“跟我来。”

 

咕噜噜,呼呼——

 

安迪叫了几声,尝试着跨下一级阶梯。小猪探出梯子口又笨拙地转身,想不通是正着下好还是退着下好。阳光穿透梯子框成的格子,安迪光洁的皮毛搓在扶手上碾压出一簇簇黑亮的花朵儿。小猪圆滚滚的身子不留神儿摔下地来,团着像个发光的月牙儿。安迪痛叫了几声,四蹄凌空划动,拱了几下才从地上站起。

 

呼呼——

 

哈哈哈哈——

 

噜噜——

 

安迪恼了,一努嘴儿向着女精灵冲来。卓雅带着小猪跑向河边,安迪见了水就放过了女精灵,扎进水中咕咚咕咚喝起来。

 

水边众多的叶子中间挺立了一株新绿,它的颜色更浅,狭长的叶子逆光似半透明的。卓雅伸手将之拔下,牵出的块根上沾着许多湿泥,还有几簇新芽儿。

 

“你干什么?”

 

“不用急,”卓雅捋下叶上薄薄的一层绒毛,摊开手掌给瑟兰督伊看,“这里有很多很多。”

 

女精灵扒开枯烂了的草叶儿,底下一簇簇鲜绿似剑锋伫立。

 

“这个夏天会开成片啊!”卓雅看着他笑。

 

水在花下流,河岸换新妆,鲜绿逐渐变得深沉,浓浓的护住嘉兰岛。雨季来临了,树叶儿都绿得发亮,河水涨满,嘉兰岛的土地在一码一码地缩小。

 

精灵将采摘的果子翻腾翻腾,有阳光的日子就拿出来晾在树阴下。树屋被雨洗得干净,死去的木头好似焕发出生机,随手一摸好似沾满汗浆。

 

“有点厌恶了这个粘腻的夏天。”柯林斯蹲在树顶,拨拉一下枝条,水滴儿扑簌簌落下。

 

杰尔曼擦去脸上的水珠儿,站在树下大喊:“柯林斯,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快去检修一下渡船。”

 

“船都泡在水里,没事的。”

 

“噢,那一会儿你第一个驾船到对岸去搬运石块。”

 

“没别的事儿可做了?”

 

“再有就是松松小麦地,除除草。”

 

“那个,贝伦是不是今天回来?”

 

“是的,他交换了一些建筑材料。”

 

“噢,等我一下,我去查看一下船只的状况。”

 

柯林斯从树尖溜走了,杰尔曼不信他会不去,因为贝伦总会带酒肉回来。嘉兰岛植被茂盛,但是除了瑟兰督伊带来的那只养在圈里的小猪都没有别的什么走兽,所以夜间独自行动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岛中央的宫殿停工了,雨太大了,水到处溢流。粗重的闪电喘息着砸下,暗哑的嗓音狂暴地哭号着嘶吼着,强自挽留重伤垂死的亲人,悲痛欲绝地听闻含血的喉咙一阵阵的倒气与咳嗽。

 

仿佛被血压得喘不过气来,雷的鼾声一直未停,墨黑的云卷起的边儿镶上暗红的光,大雨倾盆却怎么也倒不净。

 

一日,两日,三日——

 

精灵都难以呼吸了,天地间全是水,贝伦和瑟兰督伊带着众精向生长栎树的高地撤去。露西恩公主站在白石上轻声歌唱,雨丝在她身边化为柔顺的流苏,大地上的小河快速向阿杜兰特汇去。

 

分不清日与夜的界线,树林里是灰色的水汽和银色的雨线。雨总算小了一些。

 

浸泡在泥水里的老树一点点滑倒,精灵惊惧地四散奔逃,跳上泡在雨水里的根系,跳上树梢,撞飞了战战兢兢的小鸟。

 

在雨中穿行仿佛在水中游泳,风推向相反的方向。精灵们相互挽着,捞起滚落的同胞。

 

“哪个方向?”贝伦问起。

 

“就在这里。”瑟兰督伊回答。

 

“不行,我们会被阿杜兰特淹没的。”有精灵抗议。

 

“不会,有公主在。”

 

“爬上树顶。”杰尔曼吼道。

 

“我们应该乘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为保险起见,我去找系船。”

 

“杰尔曼,船并不保险,船会在一瞬间被洪水吞没。”瑟兰督伊说。

 

贝伦箍住树杆,用尽力气大喊都听不见自己的回音。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河岸边是最高的树。”

 

雨和风刷洗着树林,清理掉陆上的淤泥。

 

有精灵从树顶离开,潮湿的雨季没有枯枝,这几步他们走得异常顺利。劲风逆袭,树冠相互击打,杰尔曼拉住掉下去的同族,真的坠落树底的精灵死死抓住浮出水面的根屏住呼吸。

 

瑟兰督伊抱住树杆,叩问老树,那儿才有坚实的岩地?

 

没有,没有,这里只是树林,千万年来根系相依。美丽的精灵啊,我会将你们拥在怀里,只要你肯相信,我会带着你们一起沐风栉雨。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爱上这里独特的善意。

 

积水在露西恩脚下汇集,将白石淹没,将之托起。

 

雨疏风骤,晨光第一时间从天顶渗落,拨开铅灰色的阴云,太阳显露出半张笑颜。

 

高树在风暴中摇摆,像癫狂的病人于冥想之中朝拜,抖动的身躯渐渐止歇,仍旧吹落一树烟雨。

 

金鸡站在树杈上不满地喔喔,精灵从树上下来,水波荡在脚底,浮动的根脱水而出拦截了断木。

 

“鸡?”又冻又饿的精灵感叹,“好肥!”

 

金毛的家伙蹲踞枝头背背着光线梳毛,炸开全部的翎羽示威,阳光又隐没,金鸡恢复艳红的毛色,这家伙好似没有被接连几日的暴雨破坏心情,天明了就引吭高歌。

 

雄鸡的报晓声此起彼伏,太阳真的从云缝儿挤过。

 

精灵换了几棵东倒西歪的巨树,一起一落,钻石般的亮光刺激着眼膜,前方水域开阔。

 

“这儿的树烧焦了。”贝伦揭下一块乌黑的树皮。

 

“幸了昨夜大雨才没有起火。”杰尔曼说。

 

“有船?”瑟兰督伊指向无边的河面上一艘倾覆的小舟。

 

大棵的树木顺流而下,洪水在后退。

 

杰尔曼抬手攥住了一片焦了的衣料,“是精灵的布料!”

 

冷风送来秋意,让攀附在湿滑树枝上的精灵也感慨天意难测。

 

“他们到了河边,拿到了船?”杰尔曼闭上了眼睛。

 

瑟兰督伊听到哭声。

 

“他们,他们遭遇了什么?”

 

“别说了,”瑟兰督伊命令,“快与公主汇合。”

 

贝伦扶着岸边的参天大树,“我相信露西恩。”

 

宫殿的选址接近水边,距离精灵还很远。精灵们狼狈地靠在横枝上休息,松一松酸痛的手臂。

 

一个精灵的影子从上流飘下,穿过裸露的虬根卷成的空洞,平静的面容定定向天,舒展开四肢,在泥水中沉浮。

 

“呜呜——”

 

整个春夏的相处,往事一幕幕,记忆犹新。

 

“我去探路。” 瑟兰督伊向前。

 

一只洁白的大天鹅划水飞过。

 

嘟,咕噜噜——

 

小黑猪安迪冲出水波,逆流向着瑟兰督伊所站的矮枝游来。小精灵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太好了,你还活着。”

 

咕咕——

 

“瑟兰督伊——”

 

卓雅拾起挂在枝上的红花,“这是,蝴蝶百合,都已经碎了。”

 

“记得这边有条小河,流向阿杜兰特。”

 

卓雅将手伸进水波,牵起块茎与枝蔓,欣喜的神情油然浮现。

 

“水退了,只要有根在,只等下一个春天。”

 

浅绿的芽附在根上。

 

“这种红姜花很少见。”瑟兰督伊接过,“也许我们需要它治疗淤伤。”

 

“公主——”

 

露西恩静立在白石上,像踏着精灵宫殿的遗址般哀戚。水波儿围绕着她,亲吻过白石幽幽离去。

 

精灵酷爱的白色在破碎的天光下惨淡地喘息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露西恩仰首,云絮转白,边缘发光,一柄柄金剑将云层切碎,万道金光切削在露西恩脚下的石台上,惨淡的白色之上金色飘移,整块石础在水华之上闪闪发亮。

 

露西恩的歌声隐约可闻,水的流速加快,金色的白石全部显露出来,地面湿漉漉地覆着断草。瑟兰督伊和卓雅走出树林的荫蔽,毒辣的阳光刺穿身体,秋日烤熟谷子的热浪立刻扑来。

 

“公主——”

 

“瑟兰督伊,我需要你的力量。”

 

露西恩站在高高的石台上,其下两个精灵亲见白石上雾气蒸腾,水渍在一点点消失。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卓雅惊问。

 

露西恩拿住瑟兰督伊的手,将两个精灵的法力释放。

 

茵茵碧草转青,大地上飘浮了一层白雾,天上的金色利刃收回云鞘里,灰色的云絮轻轻铺满天空。露西恩的魔力随着水雾浸透了整个嘉兰岛。待得云蒸霞蔚,精灵们所倚靠的树木已然晒干。

 

贝伦纵下地来,清点了一下精灵的数目,损失了五分之一。

 

卓尔将格瑞斯照顾得很好,风雨加深了两个精灵的情意。柯林斯指着树上肥胖的野鸡大叫,晚餐在那里!惹得一阵鸡啼鸭叫,连小鸭子都游回来了。

 

“露西恩——”贝伦将苍白的妻子抱起,流下幸福的泪水却不自知。

 

浪花拍打着沿岸,水波推挤,竟然推出一具尸体。

 

精灵捞起搁浅的尸体,那男尸心下居然还有热气。加拉特拎起他的双脚,青年男子口中汩汩吐出水来,柯林斯敲打敲打他的后背,他又吐了一些出来,活了。

 

“这是哪儿,”男子睁开眼睛喃喃道,“我的妻子、母亲,都还在水里。”

 

河面上一叶渔舟,几排断木,细看水波间还有几个黑糊糊毛绒绒的脑袋。

 

人类男子翻过身遥指水面,声嘶力竭地恳求:“救——人——”

 

雨灾过后到达嘉兰岛的难民越来越多,浸水的行李让他们更加艰难地迈步。扶老携幼地将家人拖上岸来,双脚一沾实地就一跤摔倒,大口喘气。衣上的锡扣子都刮掉了,男子就散了上衣,绞着衣襟擦着胸膛上的水。长发的女子揽着孩童,披散着秀发,怯怯地望着精灵。寻找失散亲人的呼喊声伴着河水抛上行李箱的撞击声。一条即将沉没的商船没停稳在船头撞了个破洞,船身倾斜将一家老小倒进水里,那桅也晃晃悠悠地折断。

 

贝伦不忍,指挥精灵接应这些人。精灵和人类用细枝编成的担架抬起伤者,转移到干爽的地方。公主站在光亮的白石上,仿佛灯塔,她看到河中仍有人类在激流中挣扎向岛上游来,她看着晚霞,明天应是一个晴天了。

 

露西恩同情这些人,将他们安顿在岸边,精灵为他们搭建了临时的小屋。劳累了一天,饥肠辘辘的人类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惊见树林里闪烁的篝火,寻踪觅影,似鬼火退却,总也找不到目的地,空留余烬与繁星似的烟火。

 

安睡的禽鸟避之不及,愚笨的撒尔金饿极了爬上树去想掏鸟蛋,但是他没看清,被那猛禽一头啄下来,食指的肉就丢了一块。

 

精灵们一只火鸡的宴会结束了,不再有勾人的火色。他们大多睡在粗大的枝杆上,伸手摘下枝头幸存的野果。

 

精灵的树屋还在滴水,饿慌了的人类扑入树林,河岸上留守的家眷剥落树皮生火。夏意未竟,天气仍然炎热,人类除了饮水,一颗果子都没有找到,身体渐渐虚弱。

 

贝伦的粮仓在风雨中损毁,仓顶半塌的草席倒是真的做了山雀的窝。

 

“下次要建个石头的。”贝伦捡起地上烂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木架上。

 

“你还做了善事呢,给这些无家可归的懒鸟一个安乐窝。”

 

贝伦耸耸肩,“我现在想要自己的一个窝。”

 

“宫殿要更改设计了,这样的高度,雨季就会被淹没。”

 

“真是件头痛的事。”

 

“石头不会飘走,没什么心烦的。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一层就可以了。”

 

“好主意!”

 

远处格瑞斯带队检查伤病的人类,卓雅挖来姜黄消除淤青。倒伏的树木还未干透,人类剥树皮的行为与精灵起了冲突。人类一边剥树皮,一边将死树拖回领地,在河岸构建了一处避风港。

 

瑟兰督伊看着人类不满精灵阻挠的推搡,问贝伦:“麦田被水冲毁,森林也因为这场雨落花落果,你打算这个冬天怎么过呢?”

 

“从现在开始种些快熟的东西。”贝伦也看向那些人类,商人还有几个饼之类的,而穷人就只有枯坐在死木上发呆。

 

水已烧开,精灵组织人类一个儿挨一个儿地盛热水,同时将坏肚子的病人带去下游清洗身体。

 

今天仍然有新的难民跨河而来。

 

“来不及了,如果公主能够以魔法助力番芋生长的话,也许冬雪之前还能够有所收获。”

 

“不行。”贝伦神色烦躁,断然拒绝。

 

瑟兰督伊转向别处。一个男子从树下捡出一颗熟得过火的果子,又泡过雨水,一边都烂了,他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被柯林斯拿住手腕。

 

“你松开,”男子恼了,“什么吃的都没有,我不吃会饿死。”

 

“吃这个你会生病,”柯林斯另一只手抓过果子扔掉。

 

那男子发疯般地要扑过去捡,嘴上嚷着:“你们什么都不给我吃。”

 

“你没看见那些病得奄奄一息的人只为吃了腐败的食物。”柯林斯单手提着汉子的衣领将他丢到人类的营地,这个两码高的汉子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秋天很快就会过去!”

 

“不行,”贝伦捂住脸,“露西恩她怀孕了。”

 

“你、真、大、胆。”

 

“昨天她才告诉的我,不然我不会让她独自控制风雨。”

 

“恭喜你了!”

 

“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小精灵出生了要吃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藏宝库里的金子不会浮水冲走,石门还关得好好的。只要有船,可以到伊瑞德隆交换粮食。”

 

“那些不够。”贝伦望着小精灵,“如果你肯唱颂赞歌让良田复原的话……”

 

“我能力不够,如果只是我,只能攒够精灵吃的。”

 

“一定要露西恩吗?”

 

“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两种选择。”

 

露西恩的云絮时不时地遮挡掉狠毒的日光,安迪睡在晒干的草地上。

 

“胖胖的小乳猪。”撒尔金鬼鬼祟祟地接近,笑纹里藏着黑泥,脸上笑容斑驳,“小肥猪,乖乖地别动。”

 

安迪蹬蹬小短腿,划拉出两道泥印儿,可能是太阳晒过头了不舒服地翻滚了身子,恰好看见一柄长剑切着男子脸颊。

 

“啊——”撒尔金惧怕颊边的利刃,耳垂最先触及尖刺的凉气。

 

安迪一骨碌爬起身,退后一码。

 

瑟兰督伊认出了这人是那个最早获救的男子,“你要干什么?”

 

男子莽撞地回头,喏喏地说:“我找遍了林子都没有小兽,我以为它是无主的,我的孩子饿得一直在哭闹。”

 

撒尔金发现那剑贴得不紧,说到饿字时咽了一下口水,他偷看着精灵的脸色。

 

是那个与众不同的精灵,醒来以后撒尔金睁开眼睛就注意到了他,因为没有人类会忽视这样一个精灵的存在,在一群精灵中间一眼就会发现他,被其吸引。

 

撒尔金看着这个俊美的精灵冰冷的笑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

 

贝伦赶紧拉开了小精灵的剑,“瑟兰督伊,他无意冒犯。”

 

安迪看出这个高大的人类首领并不像主人一样护着自己,气愤地原地哼哼几声后绕弯儿冲过来咬了贝伦的脚趾,而贝伦却没有踢它。

 

贝伦心下感叹,莫说你想吃猪肉,这小家伙早上拦着我不让我进入瑟兰督伊的木屋时,我也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喂食讨好它疏通关节呢!

 

撒尔金再笨也明白了这个金发精灵的地位。

 

“对不起,我不敢吃猪肉。” 撒尔金因犯错行了一礼,“我没想吃猪肉。”

 

“我们都需要食物,”撒尔金看着他的同胞,又看看自己被鸟啄伤的指头,“我们没有淹死但是会饿死的。”

 

人类被精灵圈在河岸边。

 

死树围成隔间,各自为各自的亲人捶打按摩,生病的人极其之多,像被太阳晒蔫的蓑草倒在地上。女人摘下带着银花的头巾包裹住襁褓中的孩童,让大一点儿的儿子拿着拆下的银饰向富商换取两张薄饼。

 

那富商回首比比划划教导膝下不足一码高的男孩子,声音不大,精灵细听却听得清晰。

 

他说:“纯麦的面粉饼比肉饼、鸡脯容易储藏,要不泡过水什么都发霉了。只有这荞麦饼晒干了照样吃,记住了,干粮只做纯麦的!”

 

“老爷,请您行行好,换我两个饼吧!”

 

富商掂量掂量男孩儿交到手里的银花,“你知道吃的越来越少,小家伙儿,我是看你可怜,又认识你,这么少的银子只能换一个薄饼,还是最小的。”

 

男孩儿可怜兮兮地回望母亲,见母亲点头,他一把抢下富商儿子递过来的小饼跑了。

 

“小子,还敢抢!”富商蹲下身子查看自己孩子的手有没有被抓伤。

 

“爸爸,那小子不相信您。”

 

“只有我有麦饼,不信也得信。”

 

“麦饼是可以换银钱,可是吃完了我们吃什么,我想吃肉干儿了。”

 

富商狡猾地一笑,“乖儿子,爸爸逃难前可备足了干牛肉,都锁在箱子底呢,保证饿不着你。没见我时时抓紧小箱子嘛!”

 

“咯咯咯——”

 

“妈咪,我饿,呜呜——”

 

妇人解下系裙为女儿遮住强烈的日光,捧起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儿,一再地安慰。

 

有人取了热水喂给骨折的亲属,将其移到木间窄隙形成的阴影里,更多的人无精打采地靠坐在树干下。有人拿着才挖出的草根在胸膛上蹭蹭塞进嘴里。商人父子偷偷摸摸吃牛肉粒。

 

远处有人从水里捞出未死的同族,大呼:“有人冲上岸了,快救人啊!”

 

据新来的人讲,河对岸一片狼藉,人类的村庄受灾严重,瘟疫流行。

 

听闻之人一把将他推远,严厉地命令:“你,站远点,回去,回去——”

 

那人从上到下介绍了一下自己,仿佛在说,看,兄弟,你看看我的黑里透红的脸,健美的脖子,胸膛上强壮的肌肉,毫不发抖的腿,都健康着!

 

“你看看我哪一点像着了瘟疫?”

 

“我不管,你别过来!”

 

救他的人推着他的肩阻止他上岸,一边将他推回水里一边大喊,这人有瘟疫!

 

“瘟疫”一词让河岸上炸开了锅。

 

阿杜兰特河流宽广,一眼望不到边,所以人们只能相信后来者的述说。

 

那两个青年在水中打了起来,更多的人赶来围观。

 

哭泣的小女孩的父亲终于回还,女孩儿扑进亲人怀中,她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捧出捡来的鸟蛋。

 

“宝贝,看看爸爸找到了什么,草丛里躺着一枚完好的鸟蛋,这一定是众神为生病的孩子预留的。”

 

女孩笑出浅浅的梨窝。

 

她的父亲用身体挡住后面的视线,她的母亲也围拢上来将女儿的背影遮严,就这样一家人准备悄悄地吃掉鸟蛋。

 

商人的儿子看见了那枚白宝石一样小巧的蛋,他拉扯父亲的衣角,手指着那一家人,“爸爸,我要吃鸟蛋。”

 

“什么鸟蛋?”

 

商人疑惑地踱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一家人,果真有枚鸟蛋。

 

“唉,”商人清理一下嗓音,“我可以买你们的鸟蛋吗?”

 

那家的男主人猛回头,将仍未剥皮的蛋揣进里衣。

 

商人马上掏出两枚银币,“两枚银币一个蛋,够划算吧!”

 

男主人最怕人听见也怕有人纠缠,只说:“不卖!”

 

“唉,你想清楚,这买卖平日里可遇不着,两枚银币啊,只有在这里我才肯花这个冤枉钱。”

 

“我们要银币无用。”妇人说。

 

“唉,落难只是一时的,人的运气不能总这么差,等情形好了,你们还要用到钱买房买粮。这么办,四个银币,够你们吃麦粉吃到冬月了。”

 

商人还在这里讨价还价,周围饥饿的人都听明白了树丛下有鸟蛋可捡,人类又一次疯狂起来,一窝蜂地冲向森林。

 

河边浅水里拉架的和打架的扭打成团,森林边缘人类与精灵的冲突升级。

 

“住手——”贝伦高声喝道。

 

撒尔金冲过去帮着自己的族人。

 

心急的男人挥捧击打,女精灵没有真的还手,只是禁止他进入森林。瑟兰督伊挑了侵犯到卓雅的兵器,人类男子感到手痛翻掌举近了察看,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卓尔在格瑞斯面前与另一个男子以人类的方式较力,将之按倒跪在格瑞斯身边。柯林斯嘿嘿嘿地偷笑。

 

人类不会听从贝伦的命令,但他们大都被精灵制服。

 

“你们讲不讲道理啊,生火不行,砍树不行,摘果子不行,捡鸟蛋也不行?”

 

“要我们看着自己活生生地饿死吗?”

 

“木房子也不给,晒都要晒熟了。”

 

“你们不讲道理……”

 

“你们……”

 

贝伦一一扫过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从前也许是商贾,也许是良匠,也许是教师,也许是农人,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在绝境中他们互相救助没有行抢,露西恩也一定会怜悯他们的。

 

“我知道你们的家园被毁,水灾过后瘟疫盛行,你们都很害怕。” 

 

人类渐渐安静下来。

 

“这场大水退去,大地很快就会恢复生机。”

 

贝伦站到高处,人类目光一致地抬头聆听。

 

“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互相猜忌。”

 

贝伦停顿片刻。

 

“嘉兰岛的树木是我们重生的希望。只有保住这些果树,才能让禽岛继续在此安家,有了鸟兽和森林才能让我们在此安家。”

 

人类不满地嚷嚷:“那么多树怎么伐得尽。”

 

“我允许你们留在嘉兰岛,共度这场灾难。”

 

所有的人类愣了一下,然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多了一群白吃饱的。”柯林斯小声唠叨。

 

精灵只允许人类使用死去的树木,命令人类远离树丛。人类在河边生起了火,数十人挤在一起取暖。

 

“你打算怎么喂养他们?”瑟兰督伊问道。

 

亚希伯恩皱紧眉头同样等着贝伦的回答。

 

水灾以后,瑟兰督伊的树屋下放了张木桌,算做临时会议室。这时天晚了,小胖猪安迪正站在梯子下面气哼哼地呼气。

 

“瑟兰督伊,你带了兰巴斯来。”贝伦扶着桌边,没有去看精灵,手指相互轻触,然后他又说,“我想应该没有吃完也没有丢掉,依你的性格不会浪费救命粮的,拿出来一半,分给他们。”

 

贝伦小心地说完,柯林斯倚着梯子抱着臂,神色古怪地看着烛火旁的人类,倾斜的眉与左眼皱在一起,他盯紧贝伦的头,目光中放射出审问之意。

 

“我带的兰巴斯只够精灵吃的。”

 

瑟兰督伊起身离开,柯林斯眼里的冷笑更甚,他暗哼了一声。

 

贝伦双手放在桌面上好似仍在沉思。

 

这一夜稍稍安心的人类没有闹事。

 

天是晴了,树林深处的地面还是湿的。小猪饿了,拼命去拱瑟兰督伊的小腿。卓雅拿了新鲜的嫩草给它,安迪一甩头嗅都不嗅。

 

“瑟兰督伊,你养的宠物总是很金贵啊。”卓雅拿草扫扫小猪的厚嘴唇,“呀,它没有獠牙,是雌的么?”

 

“它还小。”

 

“公主一定知道。公主找你。”

 

“因为猪?”

 

“因为贝伦吧!”卓雅甜甜一笑,“我猜的。”

 

大概昨日之后精灵都想大骂贝伦了吧!

 

瑟兰督伊交给卓雅油布包着的兰巴斯,“拿去给精灵。”

 

瑟兰督伊走过河岸,迎接他的是人类善意的目光追随。

 

“公主。”

 

露西恩坐在铺了兽皮的白石椅上,远观麦田里的烂泥,那片地现在一色的黑灰,没有半点野草的貌。

 

“我们的麦地颗粒无收了。”瑟兰督伊看了一下公主,公主笑了。

 

“我不能如你所想向ADA请求援助。你一定觉得诧异,我的ADA比欧罗费尔大人更加脾气古怪。我想展现给ADA的是我的幸福。”

 

瑟兰督伊静静听着。

 

“我的ADA,他对你有好感,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我知道你有一块天蓝色的星光宝石,我很感激你将它收得很好。”公主接下去问道,“你想种些什么,才能熬过这个冬季?”

 

“番芋,但是时间也不够。”瑟兰督伊回答。

 

“我们可以做一些兰巴斯,再加上番芋,应该可以同时帮助那些人类。”

 

露西恩微笑着说:“贝伦说将这件事交与小精灵,他一定能做好。”

 

“我又不是唯一的年轻精灵。”

 

“不,贝伦说的小精灵只是你。”露西恩像母亲看着孩子成材了那样欣慰地接着说,“贝伦所称精灵不是精灵族的意思,而是人类将聪明又可爱的孩子都比作小精灵。”

 

公主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精灵们同声祈祷,那棵树竟然开出了苍白的小花,结出青绿色的子实。女精灵磨碎了果子一起学做精灵旅者的兰巴斯。

 

“那种绿色的兰巴斯!”卓雅很兴奋。

 

贝伦咬了一口,与瑟兰督伊带来的口味不一样。露西恩猜出贝伦心中所想,解释道:“瑟兰督伊拿来的只是普通的果蔬饼干,并不是真正的兰巴斯,我想小精灵并不知道瑞丽菲娜夫人的用意。精灵的兰巴斯是不可以给人类吃的。”

 

“可是精灵真的很快恢复了体力。”

 

“对于精灵来说,那是信念的魔力。”

 

安迪若有所思。

 

贝伦咬一口果蔬饼干,熟悉的,此生难忘的,这才是在多瑞亚斯支持他走出险境的那个味道。

 

“还有番芋吗,没有引种怎么种呢?”稍后贝伦问道。

 

“我曾在你的宝库里留了一点番芋催芽,应当发了。”瑟兰督伊回答。

 

“是吗,最好没有发霉。”贝伦说。

 

宝库里散发着番芋的湿气,疲惫的精灵第一次怀念泥土的芬芳。精灵送给人类几条小船,人类高兴地去河上打渔,泛滥的河水澄清了不少。

 

精灵切好番芋块,芽朝上种下,就开始了令人类不解的欢乐宴会。

 

“哼,只顾自己吃吃喝喝。”

 

“无非是些野果,精灵也不像传说中那般神奇。”

 

“我们打渔,那是什么?”

 

“鱼,鱼,好大的鱼,都跃出水面啦,快抓,抓!”

 

“快划过去,对面的,拦住那条大鱼。”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对准,对准,捞——”

 

“网轻飘飘的,怎么回事?”

 

“啊,你们看,网漏了!”

 

“破这么大一窟窿,这什么鱼啊?”

 

“啊,我的鱼钩,垂钓的石坠子都没啦!”

 

“你们看,你们看,水里——”

 

“在那儿呢!”

 

“啊!”

 

“这是什么?”

 

“有鱼跳到船板上啦,啊,我的脚趾,流血了——”

 

“好大的牙——”

 

“那鱼把船舷都咬掉了一块木头!”

 

“啊——”

 

“孩子——”

 

“爸爸救命,有东西咬我,好疼啊——”

 

“有人落水了,救人啊!”

 

扑通,扑通——

 

“看,那边儿还有条船。”

 

“不是我们的人。”

 

“啊——啊……”

 

“水红了,是血——”

 

“是血——”

 

“孩子——”

 

“孩子?”

 

“鱼跳上船来吃人啦——”

 

“不能下水!”

 

“快,抓住桨!”

 

水面上的人痛苦地沉下去,血水像烧开了锅,一层一层地涌上来,河水被血浆染红了。

 

血红的泥水推挤着船舷,咚——

 

“啊,站稳,不能掉下去!”

 

咚——

 

“是那条大鱼,它要将船掀翻。”

 

“稳住!”

 

“稳住——稳住——”

 

“那是——”

 

“还有小鱼,小鱼也吃人啦!”

 

“鱼将人的胳膊咬掉了!”

 

“这是食人鱼——”

 

“啊——啊……啊——啊……啊——啊……”

 

“掉转船头!”

 

“抓住,我抓住你了!”

 

“快打,鱼,鱼——”

 

“快上来!”

 

“唉,我以为我会被鱼吃了!”滴着血水的人虚弱地仰躺在船板上,捋开额前的碎发,“总算、得救了!”

 

“船进水了!”

 

“兄弟,抓住,将船拉过来!”

 

“精灵?”

 

“快来救我们!”

 

“鱼游进来了,打出去,快!”

 

“打死它!”

 

“船侧翻了!”

 

“快拉起来!”

 

涨水之后阿杜兰特波涛汹涌,血很快散去,精灵最后拉上来一个落难的半身人,他的下身都被鱼咬烂了,拖到船上粪水从身下流散,发着臭气。

 

“啊——”这个男子捂住脸大哭。

 

“你是什么人?”精灵问。

 

“主人,主人——”他的仆人大哭着扑过来又不忍直视,抚摸着他的断手断脚,悄悄摸下精金的指环藏起。

 

妇女都赶了来,失去孩子的母亲哭晕在丈夫怀里。

 

泥地上看得见血浆,重伤的人还在咳血挣命。伤残的男人敷了精灵的草药摆着手宽慰亲人不要担心。

 

“河里出现了什么?”最先赶到的杰尔曼追问。

 

“食人鱼。”

 

贝伦和瑟兰督伊心情沉重地从祈祷之地走来。

 

咚——

 

一个敞开的木箱被波浪打上岸来,接着冲上来一只小箱子。

 

“主人你看——”

 

半身伤残的男子努力扭头顺着仆人的指向,突然肩膀充满了力量,拼了命地翻身想要爬过去。

 

“我的命根子!”

 

瑟兰督伊踏过搁浅的船,浪花扑打着腥味儿,粉红色的水沫儿抚摸着一尾尾死鱼。小精灵想起了芙莱小镇上的鱼缸,看那主仆残缺的鱼皮腰带,尤其主人心口青白的鱼牙。

 

船里还有被拖上岸来的食人鱼蹦跳着。风撩起小精灵的长发,人类不愿再接近、烟波浩淼的鬼异水域没有让他害怕。

 

灰色的天连着灰色的水,寻不见食人鱼的踪迹。

 

“看出什么来了?”贝伦走了过来。

 

“我们在此生活半年多并没有食人鱼。”

 

柯林斯已经派精灵将两口木箱提了回来。

 

男主人抱住大木箱的一角嚎啕大哭,这一哭就没了气儿。

 

“主人,主人,呜呜——”

 

精灵一棍子打死活蹦乱跳的鱼,将他们捡回来扔在人类的火堆旁边,其他精灵各自散去做事了。

 

瑟兰督伊等着,“哭够了就说,到底怎么回事?”

 

“呜呜——”

 

这个可怜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讲述。柯林斯注意到他的黄金戒子松松套在指根。他们两人原是鱼贩,来自欧西瑞安,城里的老爷喜食凶猛的鱼,所以主仆饲养了一池食人鱼贩卖,不知阿杜兰特发大水,经行嘉兰岛时船身打转儿,一箱食人鱼倾倒进了河里。

 

仆人唯唯喏喏,哽咽着不想再说,哭得似要断了气。

 

“说重点!”瑟兰督伊点醒他。

 

他一愣,瞄一眼精灵,眼神儿犀利。

 

一阵风向河面吹去,鱼肉的熟香猛扑过来,几乎等于撞上又饿又累的临时渔人的鼻端。

 

“大箱子里有条成鱼,那位老爷特意花高价买的。”

 

“几条成鱼?”

 

“两条,一公一母。”

 

“暂时不要接近水。”贝伦下令。

 

“吃了这鱼,算是还你们部分血债。”

 

金发精灵留下死去的男主人晾在河岸上划为警戒标志。

 

“惊慌的人类打扰了公主的祈福,番芋没有生苗。”加拉特忧心忡忡地说。

 

贝伦敬重这位年长的精灵,知他说出担心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加拉特斟酌着语气语调,尽量不刺伤年轻的领主。

 

“我们没有粮食了,又打不到鱼,还有人类等着救济。公主有了身孕。我们是不是暂时离开,比较稳妥。”

 

“回到多瑞亚斯?”

 

“可以到伊瑞德隆暂居。”加拉特平衡着精灵族内部的意见分歧。

 

贝伦猜到老练的大臣说出的建议必有出处,很可能代表了一大部分精灵的意愿。

 

“您本身的建议呢?”

 

加拉特似下定决心,不再隐晦地回话。

 

“如果一定要离开嘉兰岛,属下觉得首选回到多瑞亚斯度过冬季。”

 

“如若离开嘉兰岛必然经过凶险的阿杜兰特河。”

 

“嗯,我们可以建造一艘大船离开,这样那些飞鱼就跳不上来了。”

 

“这美丽的嘉兰岛,露西恩中意的美丽小岛,从此就让给那群食人狂魔了。再没有商船客船敢从此经过。”

 

“领主大人似有办法?”加拉特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还是让他心高气傲的年轻领主难以接受。

 

“瑟兰督伊说他有办法。”

 

有着几千年生活阅历的老精多多少少对这群孩子不甚放心。

 

“逐渐转凉的天气留给瑟兰督伊大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心中忐忑、一直踱着步子的贝伦认真地看进这位忠心的精灵沧桑的眼睛里,梳理着他没有恶意的思绪。

 

“上一次不相信瑟兰督伊的精灵带着他们的不信任去了曼督斯的神殿。”

 

“有人掉水里啦!”

 

河岸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和人类焦急地呼喊。

 

“大晚上的,吵什么!”不愉快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精灵。

 

河岸上燃起火光,四个男人摔打着对方,折跤的扑住地上翻开的小木盒子,内里两点金光明晃晃。

 

“放开,放开——”

 

“它是我的。”

 

“凭什么,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一点儿就是补偿。”

 

 一人压住他背,一人骑在他臀上,最后一人使劲儿去抢鱼贩的那个仆人手中护着的小箱子。

 

他们打斗的地方靠近水边,头破血流的四人共同抱住小箱子在泥地上翻滚,估计早前有人被挤下水了,这四人对自己越来越危险的处境浑然不知。

 

“给我,给我!”

 

加拉特的眼中闪过鄙夷,其他人类则漠然对视着灿灿的黄金。

 

突然被压在浅水里仆人痛叫了一声,水面开了花,另三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贝伦和瑟兰督伊没有出现,其他精灵看事情结束了都回去休息了。人类感受到了精灵的冷淡。

 

天明了,仆人的尸身和血液如预料中的一样消失不见,河岸上干干净净。如果有大胆的人类肯站在水中细仔看,还是可以看到明黄的光芒隐于水下遥望着人类的贪心。

 

“人类真的快要饿死了,如果你还想救他们的话,必须快点为他们找到食物了,瑟兰督伊。”杰尔曼重复了贝伦的话。

 

“你看到秃鹫了吗?”

 

“那种食腐的猛禽?”

 

“是的,我需要上好的鱼饵。”

 

“瑟兰督伊大人,杰尔曼大人,河岸上来了许多食腐禽鸟啄食鱼贩的残体,要不要清理一下?”

 

“刚好,抓住他们,不论死活。”杰尔曼吩咐,然后他又问瑟兰督伊,“你要钓鱼?”

 

“我看到新造了一艘结实的大船,你终于决定要离开了,瑟兰督伊?”慢慢走来的柯林斯咬着一个青果含混地问道,“加拉特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的。”

 

“让你失望了。不过,我想你乐意换换口味。”

 

“兰巴斯的味道让牙齿都麻木了。”柯林斯又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果子。

 

“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杰尔曼揶揄他。

 

柯林斯将半个果子塞到杰尔曼手中,“是很好吃,和兰巴斯一个味道。生命之果,智慧之果。”

 

瑟兰督伊将画好的图纸展开讲给杰尔曼听。

 

那张新制的青木桌已褪色成黄的,木纹肌理越来越艳丽,泛起淡淡的金色星光。

 

杰尔曼将果子丢给安迪,不时对瑟兰督伊的想法提出修改意见。

 

“这项计划中关键的一环是棘刺。”

 

“可以用老旧的护甲制作,直接融合在渔网上。”

 

“姑且一试。”

 

“大人,抓到几十只秃鹫,要送给人类吃吗?”

 

“人类的肠胃适应不了那个。”杰尔曼解释。

 

怎么这么多,难道其他地方已经恢复了生机,秃鹫饿得没处去才集中了几十只?

 

瑟兰督伊放下他的疑虑,找来精巧的工匠制网。

 

露西恩和贝伦的白色宫殿最先落成,突兀地立在平原上。

 

“累吗,亲爱的?”

 

“有你在我永远都不会感觉到累。”露西恩如蚊蝇般的声音在贝伦耳边呢喃,让贝伦从心尖一直痒到脚下。

 

其他的宫殿也都陆续开工了,贝伦囤积的石块被洪水冲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瑟兰督伊,你要捕鱼?”

 

精工良匠来来回回的忙碌终于引起了贝伦的注意,他先扶了露西恩回房休息,再来看着小精灵准备干什么大事。

 

“这鱼钩很特别,鱼不论从哪个方向撞网都能捕捞到。”贝伦摆弄着新网,然后提醒小精灵,“食人鱼很危险!”

 

那艘新船第一次下水,人类都在岸上送行。

 

怯弱的人类没有回音,眼中散发的惊恐像鲜血淋漓的那晚一样丝毫不减,不敢踏前。

 

精灵归航,在岸上拉纤的人类远远拽着鸽子蛋粗的缆绳,将船拖到新建的木制码头。聪明的精灵舵手掌控着船身的平衡,在船底进水之前逃离了食人鱼的猛烈进攻。

 

人类从船上搬下巨大的木桶,推倒在地,误吞钉棘的食人鱼摔打着尾巴含着鱼钩跳起,居然全部活着。秃鹫的血从鱼的牙缝里淌下,正是这血让食人鱼疯狂,不顾一切地夺食,如精灵所愿地把自身挂在特制的渔网上。

 

船完全离水,靠在船坞上,精灵开始检修船底。人类清楚地看见,食人鱼的牙齿在加厚的木板上啃出两个洞,木板的缝隙间已经可以透水。

 

精灵将鱼投进火中,生猛的鲜香考验着人类的理智。

 

瑟兰督伊适时说道:“食人鱼吃了我们的同胞,我们就要捕捞它们,讨还血债。在鱼断掉我们的生路之前吃掉鱼。作为美食,它们还是合格的。”

 

精灵将被网子缠住的鱼舀进水里。人类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表达着谢意。第二天却没有人敢于登船同行。

 

“此鱼肉质鲜美,你打了多少?”贝伦赞美着刚出河的鱼生,“这鱼牙特别,拼起来像一枚勋章。”

 

“公主没什么不适吧?”

 

“没有,话说最近善食安排的很均衡呢。”

 

“加拉特是上心的。番芋剩的不多,新芽儿已发,再试着催苗吧。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贝伦看看不再炽热的阳光,回答:“维拉恩典,今次一定会成功。”

 

“没有了那些讨厌的人类捣乱就会诸事顺利。”柯林斯补充说,“他们有胆吃鱼没胆子捕鱼,哼哼。”

 

贝伦舒畅地向椅背上一靠,“你怎么想到要吃食人鱼的,瑟兰督伊?”

 

“吃了我的都要还回来。”

 

“哈哈哈哈——”

 

“番芋的事儿,拜托,时间紧急。”柯林斯催促。

 

安迪躺在田地边缘偷听公主空灵的歌声,嫩绿新苗儿破土而出,在精灵虔诚的祝福之下,连安迪都产生了变化。当小猪发现精灵都变小时,番芋秧儿已经枝蔓婆娑了。河水淹过的土壤确实肥沃异常,为露西恩公主省下不少气力。

 

“哪儿来的野猪啊?”

 

“那不是安迪吗?”

 

安迪迈着粗重的小短腿,不适应地支撑着笨重的身躯,一步步走向瑟兰督伊。

 

“它没有獠牙,它是雌性的。”

 

瑟兰督伊觉得好笑,说道:“安迪你该减肥了。”

 

“啰啰——”我饿——

 

安迪又看着露西恩,小声叫:“咕咕——”我饿——

 

“咕咕”是安迪长大后唯一记得的小时候的发音了。

 

“露西恩公主,领主大人!”

 

贝伦示意属下继续说。

 

“河中游过来两个人。”

 

精灵的歌声因为这句话改变了节奏。

 

“今天加捕一网,捕到正常的鱼了吗?”瑟兰督伊问道。

 

“没有,今天没有捕到食人鱼。执行捕鱼命令的精灵在河中心救起一对儿落水者。他们没有什么大碍,已经带过来了。”

 

两个形容憔悴的人类男子在众精的注视下胆战心惊地走到贝伦面前,他们的头垂得很低,擅于察言观色的人类麻利地跪下,领主没有问话他们谁也不敢擅自出声,显得非常驯服。

 

“你们是什么人?”

 

例行审问式的开头让这两个看似颓废的人长出了一口气,应有的紧张感重回肌肉深处,解除了那种又僵硬又刻意的镇定。

 

他们抬起头来,灰褐的眸色刺穿了贝伦的心灵。那与精灵接近的灰眸啊,他的族人,惨痛的回忆灼烧在心头,贝伦心中,故乡的云不停地翻涌。

 

“我们是伊甸人,流浪至此。”

 

只为这眸色,贝伦也会留下他们。

 

正宗的难民成了钟鸣鼎食的老爷,每日鱼肉伺候着,落在建筑宫殿翻新树屋的精灵眼中他们就像荼害树木的白蛾一样抢占资源。

 

人类躺在河岸上,逃避风险,敬畏大河,连打水都用长柄且带轴支点的木勺。这种死木制作的器械很像战场上的投石机,头上的浅勺舀到水了压下尾端水就会顺着挖成空槽的树杆流到木桶里。

 

瑟兰督伊想着,总该让他们做点什么了。

 

早上的捕鱼一无所获。番芋的收成差强人意,都是些小而圆的金豆子,像薯蓣豆那么大,幸而数量特别多。

 

瑟兰督伊请来了所有的难民,在精灵尚未竣工的宫殿之前,四处是规规整整大小不等的白石和精灵忙碌的身影。人类走过崭新的栈道,青木留芳,树木保持着永生的色泽。

 

这群红褐色衣衫的人类惴惴不安地站在绿色的森林空地上,小声地相互询问,猜疑、忧虑占据了他们的胸膛。金发精灵后面巍峨高耸的独立宫殿吸引了大部分人们沉醉的目光,这里不同于广袤清寒的森林,这里多少有一点儿人类街市的味道。

 

“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在嘉兰岛住得可好?”

 

金发精灵礼貌而客气的问候有着冰冷的语调,人类各自思索着礼节性的回答,这段时日精灵们待自己不薄,最初的不满都渐趋平息,遂公推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表达了感激之情敬谢救命之恩。

 

“我很高兴你们满意精灵的款待。”金发精灵随意地转过一个小小的角度,目光偏离这群昂首静听的人类,“河里的危险已经解除,前日有两个伊甸人泅水过河。”

 

人类的嗡嗡声慢慢增大,站在前面的仍然恭敬地不敢多言,后面的仰仗亲族的遮挡略带兴奋地相互交谈。

 

“精灵已经为你们修造好两条大船,你们可以离开了。”

 

人类的吃惊声哄地一下暴长。

 

“尊敬的精灵大人,”那位长者抚胸稳重地深施一礼,思考再三没敢直呼金发精灵的名讳,“此前领主已经准许我们居留嘉兰岛,是我们犯了什么过错使得您要驱逐我们?”

 

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在后面附和、起哄、助威。

 

“领主大人没有同意你们成为精灵的友人。”金发精灵的目光锐利,他身旁那些劳作的精灵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处处警惕。

 

“领主只许诺了你们避难的权利,如今灾难已过,你们应当自觉离开。”

 

“我们要求亲见领主大人。”

 

“放肆!”加拉特一声断喝。

 

“我们请求永久的居住权。”那位长者诚恳地陈情,“连年的水灾旱灾交替,我们的村庄都毁了,我们无家可归,请您转述我们的难处,望领主宽容。”

 

“精灵不养闲人!”

 

他们中的部分人表露了羞愧,另一些人则妄图耍起无赖。

 

“我们愿意出卖劳力换取居住的地方与食物。”长者的陈述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心理。

 

金发的精灵审视着他们。

 

加拉特说道:“精灵欣赏勇者厌弃懦夫,你们要证明自己的胆识与实力。精灵不允许砍伐森林,不允许你们采摘与丛林狩猎。河里的鱼是你们的食物,也是可以交换的货物。”

 

“那我们怎么生火呢?”

 

“精灵会为你们留下死去的树木。”

 

“怎么建屋呢?”

 

“以劳力换取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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